墨轻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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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二十六回】  生死劫鸑鵷通心   福祸签凤莺踱尘

蓝眸泛着冷冽的微芒，在围住自己的四人身上扫过，白凤偏了偏头，指尖无意识地摆弄着一支羽箭，挑眉轻哼了一声。

不远处，莺儿单手抵住脚下的卵石滩，以一种蓄势待发的兽扑姿势伏在两名女剑奴之间，身上的青衣已被方才激起的浪花溅湿了大半，连带着披散的乌发紧紧贴在身上，略带粘黏的不适感使她微微蹙起了眉头。

“罗网……”下意识地攥紧了觅情，莺儿缓缓眯起双眼，“还真是穷追不舍，阴魂不散！”

灭魂、转魄蒙面下仅露出的一只眼睛掠过一道冷光，两人相视一望，同时动作，矫健纤瘦的身体分别掠向两侧，一人一剑精准无误地直逼向楚莺咽喉。

闷哼一声，楚莺脚尖一顿，手中觅情画了个漂亮的半圈，三人脚下才漫过膝盖的湖水登时激起三丈高，径直喷击向女剑奴面门。二女未料到如此招数，眼睛不自禁闭起，一个闪躲不及直接教水珠浇透了半身。莺儿恰好抓住这个空隙，从两人中央向前掠出，在水中翻了个滚儿，一脚嵌入浅谈滩底顿住身形。

该死！……仅是这一回合，莺儿便感到背部未愈的伤口受到牵动，在冷水的刺激下袭来一阵阵钝痛，她闭了闭眼，感受到体内内力一瞬间的紊乱，忙迅速调息起来。

想来六剑奴此来并不知莺姝有控水之能，否则也不会选择这处水潭动手。眼眸半睁，莺儿舔了舔唇边从发顶顺着脸颊流下的水珠，心下升起一丝庆幸，但马上又压下了这份情绪。

饶是如此，她所修炼的阴阳术却多半为辅助之用，杀气不足，倘真要真枪实剑地打来，她是万万不敌这两人的。

更何况……莺儿眯了眯眼，瞟了一眼白凤的方向。

未等她多想，灭魂转魄的剑锋已再度逼到了眼前。觅情迅速转到面门截住双剑，剑锋笛身相触发出尖利的摩擦声，灭魂眼泛凶光，长剑再次发力往前松了松，楚莺大怔，忙向后仰倒，却仍是迟了半分，剑锋在其右面划破一道大口，遮面的刘海被整齐斩断，却又因为湿透的缘故依旧粘在楚莺面上，另有几簇粘在灭魂剑锋处退离。面颊的刺痛令楚莺瞪大了双眸，未等喘息，转魄迅速放出的锁链已经缠上了她持笛的小臂。

狠狠一咬牙，楚莺旋身飞起一脚踢中转魄肩窝，一面因身上犹缠着转魄的锁链而连带着转魄一起后退，楚莺眸光一冷，空出的手直接扳住转魄天灵盖，另一手发力挣扎，因锁链表面也尽被水润湿，转魄手握不住，缠绕在她双臂上的另一端迅速旋紧，亦在两臂上勒出几道血痕。楚莺见一时仍是挣脱不得，竟起身压上转魄，觅情笛直接打上对方握剑手的软筋，逼她松手落剑却又不得，只得将觅情咬在口中，腾出手来死死握住转魄手腕，两人纠缠一处，一齐滚倒在浅水中。

但见如此，灭魂恐转魄有失，飞起一剑看准楚莺后背刺下，又为着剑落时楚莺带着转魄强行转身，直接将转魄暴露在灭魂剑下，灭魂只得一顿。揪住这空隙，楚莺冷笑了一声，仍掐在转魄天灵盖的手迅速运力，戾气袭面，终于逼得转魄闷哼一声，口鼻之间渐渐渗出几道血丝。

却说这厢，五人仍是暗自蓄势待发，屹立不动。白凤冷眼打量了一下楚莺那厢的战况，攥着羽箭的两指紧了一紧。

“实在……烦人得很。”唇角一勾，白凤发出一声嗤笑，再次打量了一番围住自己的真刚、断水、乱神、魍魉四剑奴，身后凌空突发出一声凤鸣，劲瘦的身躯腾空而起，硕大的双翼激起的气流逼得四剑奴皆不自禁地眯了眯眼，眼瞅着白凤附着在凌空身上一道飞起，一眨眼却又不见了他身形。

四剑奴眼神一变，随之迅速变换了彼此方位。锁链与剑光交织幻化出冲天利器，紧逼凌空腾起而去。凌空再次尖声鸣唳，双翼扑闪拍打着无形的气流，力道之大迫使四剑奴减缓了逼近的速度，凤鸟趁机直直冲入云霄，迅速隐没在云层之中。

四剑奴只得退回身来。横剑眼前，真刚迅速扫视四周一番，但觉后侧似有风声，当即一剑斩下，落剑处却是一支白羽嵌在了泥地里。真刚眼神一凛，又闻左侧亦传来挥剑之声，却是乱神亦斩了一支白羽在脚下。那厢魍魉同时挥剑，剑落处白羽一分为二，半支残羽缓缓飘落在他脚边，另一半则落在了他肩头。

剑锋向下插入了三寸，真刚皱了皱眉，半阖上眼细辨风声，但觉出一丝的气息波动，剑落处，却又是半支羽箭被斩落在了泥地里。真刚微微一顿，随即再次原地挥剑，但觉此一剑斩落处气流有阻，用力再斩时却又落了个空。蓦地传来一声冷哼，真刚当即两次挥剑，顿住身形的时候，却仍只见得两支各被斩为两半的白羽偏偏落下。

一道朦胧的白影在四人纵横交织而成的锁链罗网上方一闪而过，乱神飞身而起，就着锁链结点一踩，手中剑锋直逼白影而去，那白影却倏忽掠到了他身后。尚不及停歇，魍魉的剑又逼到了跟前。白影似是冷哼了一声，悄然腾身而起，在旁人看来，魍魉的剑锋成了直指乱神后背而去。然罗网剑奴毕竟身经百战，魍魉当即向下勾剑，乱神随即转身，剑身与魍魉交叠一处，反而气势相融，一齐向那白衣人袭去。那白影在一旁顿了一顿，随即迅速后退，在两支羽箭的掩护下再度消隐了身形。

却不说以一敌四，敌众我寡，此四人招式无一不是一击即毙的毒手，自己有伤未愈，羽刃遇上他们手中利剑只能是螳臂当车。白凤飞身掠上一旁樟树茂密的树冠，屏息俯身留意四剑奴动静。

大概……该庆幸他们之前跟了半路，知道我二人身上都有伤，故此并未认真对待么？……白凤眯了眯眼，缓缓向后挪了一小步。

这等虚虚实实糊弄人的把戏，看来，这次也不得不用了……

再说那厢，楚莺带着转魄滚落浅滩，几乎用尽全身余力才逼得转魄松剑半刻。楚莺当即把住转魄持剑的手意欲夺剑，无奈灭魂的剑锋却又再次直指自己脊背而来，莺儿只得迅速离了转魄闪至一边，灭魂剑锋在她下颚处堪堪划过，莺儿眯了眯眼，觅情笛直接隔开灭魂加深刺过来的剑，左手一覆迅速结印，两人之间的湖水立即喷涌而起形成一道屏障，楚莺方才得以全身而退。指挥着水柱向两人打去，觅情迅速横到唇边，楚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，才要调动几近虚脱的内力，后背却忽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，她当即咳出一口恶血，整个人都向前倾去。灭魂转魄的两道锁链却又在此时掠到了跟前，迅速缠住了她的两腿。

“呃……”尚不及稳住身形，那厢灭魂转魄同时向反方向一扯锁链，莺儿猝不及防跪倒在地，才强撑着抬头，天灵盖却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扳住。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，楚莺急促地喘了口气，缓缓睁眼看向那扼住自己死穴的人，入眼的，正是那一张熟悉的少年面孔。

“星……星儿……呃，咳！”再次咳出含在喉口的一口恶血，莺儿瞪大了双眼盯住了眼前人，整个身子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。

迅速反身接下身后人突袭的一掌，白凤冷冷地盯了一眼大司命媚笑着的面容，足下一踮，翻身掠离了树冠，下头的四剑奴但见他现身，四把剑已经先行亮出了杀招，白凤堪堪闪过四剑连击，再度回到地面站稳时，身上仍不免有了红色，一点点地渗出来。

方才截下大司命那一击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，白凤感觉到口内丝丝的腥甜，眼眸愈冷。眸光在眼前的五人身上扫过，不经意向那厢一瞟，但见楚莺竟跪倒尘埃，教星魂扼住了天灵命脉，不由得心下一震，尚未收回视线，大司命仿佛胜券在握般得意的声音已传了过来：“白凤公子，再度见面，别来无恙啊？”

“嗬……本来无恙，奈何你们一来就有了。”白凤轻笑了一声，指尖在五人身上一一点过，“你，你，还有你……现在的罗网莫非都归你们阴阳家使唤了吗？”

“白凤公子说笑了，罗网和阴阳家，不过都是为大秦办事，目的相同，何来使唤不使唤一说？”大司命缓缓上前，一手掐腰，笑得风情万种，摊开的血红的手却已经开始隐隐泛光。

“哦？我倒实在瞧不明白，这大秦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们为它卖命。”话音才落，白凤已然飞身而起，大司命紧跟着合掌向那腾空的白影打去，才略到半空却再度不见了那一抹白。大司命微微蹙眉，还未落回地面，头顶却又传来一阵尖唳的凤鸣，凌空庞大的身形在众人上空盘旋着，白凤的身影环绕在凤鸟四周，时隐时现。

“莺，这回，我绝不会再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！”星魂稚气未褪的声音中满是狠厉，他掐住楚莺天灵盖的手紧了一紧，满意地听见掌下少女发出一声痛呼，随即翻手一掌打在楚莺肩头，同时收回了两掌，楚莺尚来不及叫一声，失去的帮扶的身体立即向前一扑，软软地倒在了地上。

灭魂转魄紧跟一步收拢了锁链，上前去抓少女的两臂，未想手才触到那人，看似奄奄的人忽而睁开了两眼，双手迅速翻转转而抓住了两人胳膊往下一拽，也顾不及两腿仍被锁链捆绑着，径直踩着两人腰腹起身，借力向前掠出半身，又被反应过来的两人扯了回去。楚莺眼神一凛，竭力打出两掌在两人胸口，仰面瞥见星魂伸手来抓，当即扳住两剑奴挡在身后，同时内力勃发挣送了紧绕的锁链，空出手来够到掉落一旁的觅情抓在手里，带着锁链飞离了两人，锁链伸长到极致又被绊住，楚莺当即一咬牙，才俯身抓住缠在腿上的锁链，手腕却已被赶上来的星魂抓住。星魂冷冽一笑，一把甩开楚莺手腕，同时扳住她两腿反手一扭，清晰的碎裂之声带着楚莺陡然响起的惨哼，星魂轻哼了一声，一把扯过楚莺外衣，连带着她人一起摔了出去。

整个后背重重摔在了谭边的坚硬的磐石上，带起的疼痛感早已因为两腿袭来的阵痛而变得麻木。莺儿深吸了一口气，撑起身瞥见星魂冷笑着渐渐走近，被那冷冽的神容一激，她当即缓过神来，随手抹去唇边的血，以手代足在地上一按，飞身向后退了几步，腾出一手向湖面方向用力一挥，招来水珠暂且阻挡星魂靠近的脚步，一面强撑着早已酸软的手臂不断后退。

那厢白凤也早已留意到了这里动静，凌空庞大的身躯恰好掩护了他的身影，趁自己这边的五个人被凤鸟搅乱了视线，白凤飞身掠至楚莺跟前，双臂一展带人入怀，片刻也未迟疑就腾身而起掠上凌空脊背，意欲迅速飞离。

六剑奴见他们要逃，轻功偏高的乱神魍魉早已飞身而起掷出了手中之剑，两道剑锋精准无误地在凌空双翼中部划出两道大伤，激得凌空嘶鸣一声，腾翅又飞高了些，但飞离的轨道却明显地有所下降。其余剑奴立即动身追向他们飞往的方向，乱神魍魉收回剑来，紧跟而去。

大司命留在原地，缓步退至星魂身边，本想开口问些什么，但见星魂神色有异，颇有几分骇人，遂张了张嘴，还是把口边的话咽了下去。

……

默然低眉凝视着水中自己同身边女子的影，白凤修长的俊眉蓦地一蹙，忽而开口击破了这一湖沉默的涟漪：“楚莺，你可知我为甚么爱伫立湖边看自己水里的影么？”说话间，却又伸手温柔地在凌空颈部一抚。

斜眼淡淡一瞥，一抹洞然明知的浅笑在嘴角浮现，莺儿抬额向碧空一望，口里轻轻呢喃道：“碧空，净湖，都像极了一面镜子，可以窥看见心魂深处的恐惧。”

听她说罢，白凤嘴角不觉勾起了淡淡笑意，他轻吸了一口气，默然一瞥莺儿，遂扶颔轻道：“辩合之术你不输我，这看透人心思的本事，也不逊色。”

“哦？”莺儿闻言，笑容中不觉多了几分戏谑，张了张口要说什么，但一迎上白凤深邃而明锐的蓝眸，莺儿莫名觉得心底某处一阵撕裂般的疼，紫眸登时笼上了一阵迷蒙。她微蹙了蹙眉，闭了口。

星魂的身影蓦地在脑海中一掠而过。

白凤注意到她眼里那一瞬间的失神，不由地轻轻一笑，又望向湖中两人的影，微笑不语。

莺儿见他笑得有几分洒脱，心里也不由得跟着明媚起来，那深蓝长袍、深紫瞳眸、笑容邪魅的清俊少年的身影，再度掠过，莺儿轻叹了一叹，嘴角浮起一抹淡然的微笑，她亦将目光复投向水里的影，只觉得涟漪中的两人，一个紫发蓝眸，白衣绝尘，一个黑发紫眸，青衫素雅，两人在一处，曼妙而和谐，清丽郁美，未收即出。莺儿忽而爱极了这一幕，右手不自禁抬高想去揪白凤右肩的羽饰，未想白凤却往另一边躲了一躲，回头冲她挑了挑眉，再勾唇笑时，眼神却已然变了。莺儿不觉愣神，那白凤却又起身，沿着湖边，头也不回地渐渐走远。凌空也不知何时没了身影，四周的鸟儿也都扑闪着翅膀飞舞在白凤四周，越来越嘈杂的鸟鸣刺得人耳鼓作痛。

“哎？……”恍惚了片刻，莺儿心中陡生一阵惶惶，忙跟着起身想追过去，未料尚不及迈开步子，双腿当即袭来一阵钻心的刺痛，迫使她猝不及防跌落尘埃，人也一下子醒了过来。

艰难撑起身，循着那一串急促而焦躁的鸟鸣声响起的方向望去，莺儿咬了咬牙，但见一只小黄莺伫立在窗沿上啾啾叫着，忽地一扑翅飞到了面前。蓦地一惊，莺儿立即坐起了身子，却因为动作过猛致使伤口微裂而轻唔了一声。小喘了几口气，莺儿艰难地挪动着身子，两条腿却仿佛完全没有知觉一般。

狠咬了一下下唇，莺儿伸出一指让黄莺鸟停了，凑近一看，果见它细嫩的脚踝处系着一支竹签。心里想起藏在自己衣内的羽符，莺儿顿时回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种种，心里一悸，她忙不择地解下了竹签子，翻转看时却只见一句刻字，字迹倒有些眼熟：白凤一切安好。

“什么？”莺儿不觉惊疑地叫出声来，心下里思索道：这不是韩征送来的，却会是谁？此问一出，她顿时想到了少司命，联想到之前她帮助自己与白凤的种种，又想起白凤曾告诉过自己他也送过少司命一支羽符，这字迹也有些像她。莺儿遂肯定地点了点头，心下道：定是她无疑。看来，韩征将我托付给子房后，便寡不敌众落入阴阳家之手。想到这里，莺儿心里不由得泛上一阵强烈的痛楚，一股热血向上一冲，喉头一甜便咳出一口恶血来，玷污了洁白的被褥。又急促地喘息了几下，莺儿抬手放走了黄莺鸟，一手按着胸口，奋力挪动两腿，努力多次却犹未果。

“咳咳。”再次咳出一口恶血，莺儿身子一软，扶倒在榻上，急促地喘息着，两腿却犹是无力。狠狠一咬牙，她伸手死死扳住床栏，身子猛一用力，竟整个儿滚下了床去。

身子重重地跌撞在了地上，莺儿顿时感到一阵全身经脉俱断般的痛苦，胸口一阵撕裂了般的疼痛，莺儿无力地躺在地上，一手按住胸口，恶咳不止。